十一、日头不落之处

十一、日头不落之处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四日，在动手术后的三个半月，我登上飞机前往火奴鲁鲁，再到多伦多去探望我的近亲。同样的旅程我已经历过几次，但这一次我的心情非常沉重悲伤，不知多伦多那儿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当我独自在机上回忆往事时，大姐宜华的话不断的在耳际回响：

「……假如你还想见妈一面的话，请赶紧来。她的身体已日渐衰歇，记忆力也在消退……」

在我离开新加坡前又接到大姐的电话：「……五妗母（母亲的嫂子，与母亲情同姐妹）刚去世。请在十二月七日前赶来参加她的葬礼……」

我对五妗母的印象很深刻，当我们从中国来到香港，她对我们恩待有加。我和一位姐姐还寄住在她家里直到母亲找到一个足够我们全家一块儿住的地方才搬回去。前不久她才和伯父离开香港到多伦多与女儿凤诞同住，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因膀胱癌而逝世。想到我旅程的第一站竟是去参加葬礼，心中不免感到沮丧，虽然我是诚心的要去向这位家族至亲表示最后的致敬。

在火奴鲁鲁，宜兰热情的招待我住了两天，让我在继程往加拿大前有了喘气的机会。我们还约好当我抵达多伦多两星期后，她也到那里与我们相聚，这样姐妹俩便能与母亲同度圣诞节，等我走后，她再逗留三星期以照顾母亲，我们都为这次探望母亲的行程感到担忧。

宜华穿着厚厚的毛外套到机场来接我，外面风雪好大。我自七○年离开加拿大后便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当我抵达公寓见着妈妈时，不但感觉手脚僵硬，整颗心更是冻结了似的，因为我简直认不出这位站在门口迎接我的虚弱单薄的老妇人是谁，她不是我所熟悉的母亲，我泪流满面，颤声说道：

「妈妈，你的宜芬回来了……」

我必须感谢神在妈妈最需要帮助时把我带到她身边。我帮她买圣诞卡片、代她回信，我要做我们以往在一起时最喜欢做的事。但她反应缓慢，似乎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就连我送给她的粉红与白色的美丽杜鹃花也不瞅睬。看到她才七十二岁就如夕阳西沉，怎不叫人心酸。她过去那些令我感到钦佩的自信如今被惊悸所取代了。她的耳朵，曾是对音符十分敏感的，现在却怕听到任何巨响；她的手，曾为我写下无数美好诗歌与书信，如今却连握笔的力道也没有；她好客大方的风范突然间都卷缩进小壳子里。

我知道母亲蒙主恩召的日子近了，但是我忍受不了这悲哀的事实。晚上当我听到母亲故有的熟睡时沉重的呼吸声时，禁不住悄然落泪。现在和我同宿的人，她把我带到人间，抚养长大至能够自立，且爱我的优缺点；可是在她趋近生命尽头、备受病痛煎熬时，我却束手无策，无法为她分担。

诚然，除了我们可信赖的神以外，没有人能陪我们走过「死荫的幽谷」。 我祈求神能帮助母亲在这必经的历程中少受痛苦与折磨。

十二月二十二日，宜兰在中午时分抵达多伦多，妈很高兴能与我们三姐妹一起相聚，但却为不能准备丰盛的团圆菜肴而感到遗憾，我们唯有安慰她。接着，我们送她到医院去，这是因为她一早就申诉呼吸困难和气喘。下午四点抵达西区医院后即刻被送入急救室。那是我们见到她的最后一刻，半小时后，医生出来通知我们她已经与世长辞。我们就像小孩般的嚎啕大哭，虽然心里都明白她已脱离一切苦痛，到那更佳美的地方去……。

隔天清晨，我在雪地里漫步，希望使心境清醒。冬季里凛冽的北风把我从面对至亲者死亡的恶梦中唤醒。我来到大街口，这是我在第一次冬季探望妈妈时，我们曾多次到这街口散步。可是今天雪地上只剩下一组脚印，她是不可能再在地球上留下任何足迹了，但她以前留下的足迹却深深的印在我回忆的路径里。

几天后，弟弟贻泽赶来多伦多参加二十八日的葬礼。这噩耗把我们四姐弟从世界的不同角落召聚在一起，彼此安慰，互相扶持，也分担共同的哀伤，这种哀伤是外人所不能体会的。

站在那儿，盯着躺在眼前没有生命的躯体，我不由的感谢神赐给我们一个好妈妈，她自父亲去世后这三十五年来独力支撑，抚养我们长大成人。父亲留给她的四颗「珍珠」，她都靠主的力量把我们一个个磨得光亮：宜华是合格护士兼钢琴教师；宜兰拥有社会学硕士学位，目前在夏威夷KAISAR医院工作；贻泽是康萨斯州大学的教授，而我则为医疗生物化学师，隶属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医学院。我们今天的成就都是她爱心劳动的果子，我们有生之年绝忘不了她的大恩大德。她七十二年的生命表现得很出色，现在主接她回天家，让她在耶稣基督的怀里安歇。她就像一块瑰宝被带回创造它的工厂作最后的修饰。有朝一日我们与主面对面时，我们就也都完美无瑕，因为祂是完美的，属于主的人有何等美好的希望！

母亲向来是一位慷慨的施与者，也是满有恩典的妇人。BRUCE W. NEAL 牧师在挽词中描述母亲是一位满有恩典的人，我现在要把其中的一部分摘录下来与读者分享：

「……恩典是一个柔美的词语。恩典，它轻轻从舌尖滑出，英文的念法只有一个音节，很快的便能说清。可是它的涵义对你却是那么的伟大温暖：像一个人脸上发出的笑容，或是夏天早晨绽开的一朵小花，抑是一支优美的音乐旋律骤然间打动你的心田，这就是恩典。

「它是一个难解释的词语，无论大人、小孩、父母或教师都难为它下一个定义：但是在这个时候谁要去找一部字典？重要的是它所表达的、发出来的回响，以及它在人生命中所带来的形象与色彩：这就是恩典。

「它意味着领受……领受爱与美的礼物：像中国的绿色山脉和香港的学堂－－学生埋头疾书和重复老师教导生字的朗朗念书声……像钢琴的乐曲和风琴管子、圣诗和诗班－－为至亲祷告……又像餐间闲谈和温暖的家庭成员的脸孔－－双亲、兄弟姐妹、丈夫、孩子、孙子……世代宗亲的爱，无所不在。

「恩典即接受……温暖的家、满溢的饭碗、在门口迎接你的朋友－－平安的旅程和神的护佑。……在脆弱时获得力量，在痛苦中得到喜乐－－有人能与你一起歌唱、敬拜神，有人和你分享他的信心。

「恩典就是领受……从神的话语中得好消息，有圣灵的同在眷顾，和得到永生的恩赐。

「恩典诠释我们领受原不配得，没有理由享有或敢于盼望的好恩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称为恩赐的礼物。

「好像每一次我们一转身，就有新的礼物降临……因为生命中已经赋予的丰盛，无物可将之摧毁，主令它如此。

「恩典。

「它也意表着给予：给予慈爱、温暖和自由无牵挂的把爱与善心奉献：技艺、笑容、温柔的待人处事，一双肯听从的耳朵、能训诲人的言语及规劝鼓励别人的热诚。

「它表现于专心持家、烹煮夜宵、共同分享所有。它显现在色彩调和的刺绣，工整完美；弹奏悦耳的曲调，唱出动听的歌。

「再者，它意味着你、我要携手共度战祸……寡妇要养起整个家，她必须是个教师、一个从生活经验中学习到信心不可或缺的人。恩典意即施给……关怀别人，让别人也一样有希望能相信。

「恩典表示是每当我们一转身，就有另一件礼物有待送出，另一个声音催促你要慷慨行善……这都因为生命在创造时已意义充沛，主要它这样做。

「但是施与受和神的恩典并不意味着每一样都是甜蜜和光辉。

「在现实的生活中，长期的病痛，难忍的诸多限制、痛苦与忍耐都是处处可见。这些都是我们必须敌挡的疾病和需要面对的危机，更是会导致死亡的无情现实。

「然而，我们共享的见证是恩典将沉重的灾祸与乐观的盼望作了清楚的划分……神赐下的恩典，乃显现在耶稣基督我们的救主身上。祂辨别了自顾的忧虑和共担的勇气、生命极限的恐慌和永恒生命的安祥，将所有的事物对比之下截然不同……无论是在今世或来世。

「形成它不同的原因是……『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三16）

「我们相信无论是死亡或哀伤、罪愆或邪恶、失败或走下坡，我们都不能妄下定论。因为福音告诉我们……靠着神的恩典和你我的信心，任何黑暗的事物都可转变成光明和有希望。

「耶稣基督带来的好消息就是祂赐下永生。……我们在有生之年只能了解部分而要等到进入天国与主同在时才能明白全部。

「这就是造成死亡丧失其毒钩。它只能形成某构句的不通顺而不致影响整篇文章；隧道的尽头不再是黑暗的洞穴而是光明；道路的尽头也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通往成就的一道闸门，它成了新的一刻而不是故旧的终点。

「因此，这礼物是为永生作好准备。现在我们被召得以发掘在我们身上的恩赐：更深的信心、强烈的盼望和伟大的爱。

「今早我们要为一位曾与我们共同分享这些恩典的人感恩。愿我们的信心和生活满有恩泽！」

我为当天的信息深受感动，虽然 NEAL牧师认识母亲只有几年的时间，他们同在多伦多的WALMER浸信会聚会，但从他对母亲生平的详尽描述，许多人都以为他与母亲是生平之交。虽然浸淫在悲伤的苦海中，我仍要感谢神赐给我这么一位充满爱心愿舍己为孩子付出任何代价的伟大母亲。

每个做孩子的都会继承他们母亲某些特出的部分，我所得的是丰富的信仰精神，愿神帮助我充分的利用它们，在丰富的爱心、信心与希望中追随母亲的典范，荣耀主名，直到我们在日头永不落下的乐土重逢！

日头不落之地

      主啊！别让我继续逗留，

      当我完成了你委托的工作，

      愿你轻唤我的名字，

      我就欣喜跟随你。

      耶稣，我的救主我的神，

      我渴望与你在天家相聚，

      听你说一声：「我忠心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