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篇 - 你的路径都滴下脂油
分享篇
你的路径都滴下脂油
蔡桂珠
因为耶和华本为善,他的慈爱存到永远;他的信实直到万代。(诗一百:5)
一、神有绝对的主权
2008年5月,医师告诉我们母亲是患上失智症,且已到了中期。
在这之前,我不是没有察觉到母亲没有方向感,缺乏安全感,同一件事说了再说,同一个问题问了又问。但我心存侥幸,安慰自己说母亲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是自然的事,她渴望子女陪伴,要引起我们的注意,所以说话一再重复。
医师的话如一击闷棍,我无法承受。
若要我形容母亲,我会选用兰心蕙质一词。母亲美丽、温婉、善良、聪敏、有领导力。为什么这么聪敏,有领导力的人会得失智症?为什么这么温婉善良的人要承受这种疾病的折磨?为什么我们要忍受眼睁睁看着母亲心智日渐衰退的痛苦?为什么这种不幸的事会落在我们身上?
一日,父神借传道人说:“当你一再问为什么,你是在怪神把事情搞砸了,你是在怀疑神处事不当,你没有顺服神的主权。”
一言惊醒。
是啊,难道不幸的事只能落在他人身上,就不能落在我身上?我是谁,难道我有特权豁免权?难道神曾应许常晴无雨,常乐无痛苦吗?
父神又让我想起经上的一句话:“我所做的,你如今不知道,后来必明白。”(约十三:7)
神是宇宙的主宰,是独行奇事的神,祂的作为我岂能参透?神是窑匠,我是泥,我原是祂手的工作,被造物岂可向造物主强嘴?
我唯一该做的,是信靠顺服。
二、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随着心智衰退,母亲口味转变,生活无法自理。饭菜,要一匙一匙喂,有时一餐可耗上一个半小时。带母亲进浴室洗澡,更是一场拉锯战。费一番功夫终于把母亲引入浴室,又面临另一轮抢花洒之战。就在被扯头发、被掌掴、遭吐痰之中,好不容易将她洗个干净。
耐心,渐渐磨损。
2009年2月18日,听传道人讲解《雅歌》第五章第二至第六节。他点出新妇不肯立即起身为良人开门的原因:“因为她嫌麻烦。嫌麻烦,是她对良人的感情已冷淡了。”
一针见血。
我嫌母亲吃得慢,我嫌母亲洗澡要磨蹭老半天。我嫌麻烦,因我对母亲的爱已褪色了。
我只求快速完事,没顾及母亲牙齿松动,吞咽困难;没想到洗澡对失智症病人来说是件难事。或许过往母亲自行洗澡时因不晓得如何调整水温,曾遭热水烫伤,从此留下阴影。洗澡成了“酷刑”,她无法以言语申诉,就以行动来抗议。这一切,我能理解体谅吗?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求自己的益处。
爱这门必修课,我得继续修。
三、当将一切忧虑卸给神
一天夜晚,带母亲如厕,弯腰一看,发觉她脚掌肿大。
仔细回想,母亲早餐过后似乎没上过厕所。憋尿憋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毒素排不出,那该如何是好?
“嘘...嘘...妈,睡觉前要嘘嘘,嘘...嘘...”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依然毫无动静。
望着母亲肿胀的脚掌,一股无力感袭来,我放声大哭,喊道:“父神,求你怜悯妈妈!”
我爱母亲吗?爱。我能减轻她的苦楚吗?不能。
是我太骄傲了。我以为自己可以抓住每个细节,可以掌控环境,可以独力照顾母亲。我忘了自己不过是凡人。
人岂能用手量诸水呢?眼看亲人备受煎熬,无论你的爱有多诚挚多热烈,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因你毕竟是人,而人都是软弱的。
我是软弱的。但无所不知的神岂不知我的本体,体恤我的软弱?神岂不是有丰盛的慈爱,赐给凡求告主名的人?我是该坦然无惧地来到施恩的宝座前,将一切忧虑卸给神。
感谢神让我从自己的软弱,看见祂的慈爱和赦免;感谢神使我认清自己,转而投入祂慈爱的怀抱。
四、万事互相效力
2011年11月,我接母亲到我家常住。
2012年春节,小妹回国,住在我家。
那天早上,进房看母亲。床单又湿了。我扶母亲起身,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畏缩地望着我。我轻声说道:“不要紧,没事的,没事的。”
当晚,扶母亲回房休息后,我和小妹到客厅话家常。
我说:“妈不肯穿纸尿片。晚上妈尿多,时间不好拿捏,看尿床了,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刚缓过来,又尿床了,再为她换衣。她刚来时,也许还不能适应环境,有时一夜得折腾三四回,真叫人担心。感谢神,现在情形好多了。”
我又说:“去年老三说他血压飙高,老二老四家里都出问题,你呢,音讯全无,我只能在祷告中把你们一一带到神面前……”
想不到小妹居然说:“姐,你的担子太重了,其实你不必担心我……”
话匣子一打开,小妹缓缓道出她多年的委屈、痛苦。我再次为多年前对她的言语伤害道歉,又请求她原谅弟妹年少时犯下的过错。
我们姐妹相拥而泣。
若不是母亲在我家,小妹也不会来我家。若不是母亲尿床,我们姐妹也不会长谈。若不是我们姐妹俩有交心的长谈,彼此之间的创伤也无法被抚平,多年的心结也无法化解。
我也因此更进一步体会神的恩慈:“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罗八:28)
五、神的爱长阔高深
母亲有许多名称。
成花,这是外祖父取的,也许他老人家希望林家长女出落如花吧。
丽清,这是父亲取的,在他眼中,母亲“丽若天边浮云朵朵飞花,清似溪中流水阵阵泻月”。
大姐,母亲健壮时参加民众俱乐部的活动,一众成员如此称呼她。
近数年来,我常和母亲玩“称呼游戏”。
连唤数声林成花,没回应;再唤几声林丽清,没回应;叫声大姐,依旧没反应。我改唤一声“妈咪”,母亲缓缓回过头来,与我四目交接。
母亲忘了她为人女、为人妻、为活动负责人的身分,但她没忘记她是人家的母亲。
我在阳台浇花,听见水壶呜呜直响,冲回厨房熄火。脚一滑,险些跌倒。母亲向我伸出右手,一脸惊恐。
她是担心我跌伤,想拉我一把吗?
想起经上的话:“妇人焉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不怜恤她所生的儿子?即或有忘记的,我却不忘记你。”(赛四十九:15)
我是家中唯一吃过母奶的孩子。母亲心智衰退,却不忘保护我。
然而,人的爱毕竟是有保鲜期的。死亡如长河,将相爱的人隔开。
人的爱有限,神的爱长阔高深。
使徒保罗曾坚定地高唱神之爱的凯歌:“因为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是别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们与神的爱隔绝;这爱是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的。”(罗八:38-39)
神的慈爱永远常存。因祂是昔在,今在,永在的神。因祂的慈悲本为大。
六、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2015年12月6日母亲动左腿髋骨手术。2016年2月3日复诊,医生说母亲复原的情况比他预期的还好。
失智症末期,病人缠绵病榻,无法行走。母亲尚能走动。我暗自庆幸母亲能陪伴我多几年。
2016年10月至12月,母亲却三度入院,或是便秘,或是痰多堵喉。留医,得抽血检验。母亲瘦弱,血管难找,一针扎下去,不成,再扎一针。几天下来,母亲两只手腕多处青紫。抽取尿液更折磨人。隔着布帘,只听母亲喊道:“唛(不要),唛。”心如刀割,却爱莫能助。
我爱母亲吗?爱。但我的爱恐怕是一种依恋。
我流泪祈求:“父神,妈妈承受太多折磨了。若是时候到了,你接她走吧。我愿放手。”
2017年2月2日下午四点半,我为母亲注入浣肠剂,助她排便。之后为母亲修剪指甲,洗澡,更衣。
晚上六时三刻二弟喂母亲吃饭。母亲吃了数口,就不吃了。我们以为母亲胃口不好,想让她再坐一会才扶她进房休息。将近八点时,二弟唤母亲,她却毫无反应。
后来医生告诉我,救护人员赶到我家时,母亲已没心跳了。
晚上9时1分母亲安息主怀。
悲欣交集。悲的是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喜的是母亲息了地上的劳苦,与神同在。
母亲辞世那天是农历正月初六。
母亲爱干净。感谢神,让我能在母亲辞世当天,为她沐浴更衣。
感谢神引领小妹和妹夫在大年初二晚回国,让他们得以参与办理母亲的身后事。
神说天下万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
慈悲的父神按祂的时间接走母亲。
天色不常蓝。
但“神却曾应许:生活有力,行路有光亮,作工得息,试炼得恩助,危难有赖,无限的体谅,不朽的爱”。
因神是爱。
祂的路径都滴下脂油。 ■